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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髮人送黑髮人

白髮送黑髮!分享人生最後旅程

從事心理腫瘤服務,有多少女性患者在我懷裡哭,又有多少男性患者把最脆弱的一面展現在我面前。我感謝您們願意讓我陪您人生的最後一段旅程。


這天,我還是像過去一樣的收案,照例是先訪視「困擾溫度計」為高分的病患。這位58歲的張先生,住健保床,病床位於洗手間旁邊。我一進去發現他不在床上,隔壁床的病友說他在交誼廳看電視。於是我去交誼廳找他,他很配合,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。


他的憂鬱,源於悲傷

他填寫的困擾溫度計是7分,意思是「生活上調適上感覺非常困擾」,再看一下他的主要問題是憂鬱,所以我問他:「身體狀況如何,有沒有不舒服?」

他說:「就是化療副作用,妳不會懂的,只能撐,不然還能怎樣?」

我問:「您現在的感受是…?」

他說:「破病(台語)怎麼可能心情會好!」

我問:「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?」

他說:「不必了!沒有人可以替代我受苦!」口氣不像初次見面時的友善。

我發現他的用物很簡單,沒人陪伴,生活起居都是自理,所以我接著問:「怎麼不見你太太或子女?」

他說:「我生了3個,大女兒及兩個兒子,女兒嫁了。」情緒平穩

由於我要收集資料、傾聽、同理,才問這些事,順便畫家族譜,以掌握個案的情緒,給予適當的協助。故我又問:「您太太呢?」。

他說;「我叫她不要來」。

我再問:「那孩子呢?」

他悶悶地說:「大兒子去蘇州賣鴨蛋(往生的意思)」。

我說:「很抱歉!問到您的傷心處」。


喪子之慟,誰能了解?

但是,他仍然願意主動的告訴我:「人生三大悲,一是早年喪母,二是中年喪偶,三是晚年喪子。」講到這裡,他強忍住淚水,突然憤怒起來,不斷抱怨老天爺的不公平。他說:「我甘願用我的生命去換兒子的健康,妳知道嗎?我是一條賤命,不值錢,只會拖累家人。我看妳不像已經結婚了,兒子永遠都是父母親的寶,妳能體會嗎?」


他十分悲傷,頻頻嘆氣著娓娓道來,並用食指指著右側靠近玻璃窗的那個位置說:「我跟大兒子兩年前的這個時候住在同一間病房,他也是大腸癌走的,當時是民國101年,他才20出頭,發現的比我晚,所以比我早走一點。」他接著說:「大女兒來探望弟弟時,她一看到他,馬上跪下來,淚如雨下,緊緊抱著他,反而是兒子請她不要難過,兩姊弟跪在地上,他還安慰姊姊說,要她好好照顧我,說他只是先走一步,人生的苦,他比別人更早體會罷了。」


我的腦海裡突然出現那個畫面,我也望著空蕩蕩的那張床,彷彿回到時光隧道,我看見那個大男孩坐在床緣,姊姊趴在他腿上哭泣,父親強忍著不讓眼淚留下來…。


白髮人送黑髮人!他說:「撫育20多年的兒子,就在那邊(指著兒子當初的床位)…,親朋好友來看我們,就像家庭聚餐一樣。」他反覆的說:「妳能了解嗎?妳能了解我的心有多痛?」他捶胸痛哭,而後咬牙切齒地將憤怒轉移到我身上。我知道,能說出喪子之痛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,我並沒有責怪他,也不曾停止對他的關懷。


靜靜傾聽,讓他宣洩

如果他下次再度入院,不管那時困擾溫度計幾分,我一定會去看他,因為喪子之痛不是一兩天就可以走出來的。他對我的憤怒,我接受;他對我的質疑,我認同,所謂「手抱孩兒,才知父母心」


我喜歡心理腫瘤服務,我見過人生百態,也曾面對無數人生的無奈。有多少回,當我走出病房後,我都會再看一次個案的困擾溫度計,不過這次訪談,我沒有說什麼話,我靜靜的聽,畫面便逐一在我腦海中勾勒出來。我跟他只談了20分鐘,覺得時間過得很快,我忍住淚水,遞出名片,同時告知癌症病人有哪些資源可以運用。 


這次是我講話講得最少的訪談,也是我刻意不在乎時間與壓力的一次,因為我覺察到他有憤怒、有不甘願,不用急著安撫,要先讓他把內心的痛宣洩出來,所以我選擇「沉默」。此時,不是我滲入他的心理,也不是他滲入我的心中,在那20分鐘,我與他存有相隨。

【撰文/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 癌症資源中心 鄭椀云心理腫瘤個案管理師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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